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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问题。”有个人突然插嘴。

吟游诗人问道：“什么问题？”

“这少女，有多美？”

“如果拿她的美貌与明月相比，明月也会失色。”吟游诗人回答，众人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她是好人吗？”又一人问道。

吟游诗人笑了：“在有些人眼里，她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而在另一些人看来，她却纯洁得犹如初冬的第一片雪花。她是美的化身，是心的倒影，是复仇的号角，是虔诚的神恩。”

人们啧啧称奇，有个年轻人满怀期待地站起来，大声说：“那她一定是主角的恋人了！”

诗人却好像被噎住了，眨了好几下眼睛：“不，这个还……真不是。”

年轻人失望地坐了回去，人们也一脸不满的表情。

吟游诗人为了挽回他的听众，赶紧把胸脯拍的震天响：“但是恋人——是存在的。”

他所言不虚。只有令人心驰神往的事情才能被称为故事，自古以来，又有哪个故事能少得了恋人们的花前月下呢？这也难怪，因为人人都喜欢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呀。

 

只是在这个故事里面，它可能……有些不同寻常。

 

3

 

苏沐橙独自一人走在漆黑的走廊上。

这里是连接市政厅前厅与内庭的狭窄通道，唯有身居高位的人才能被允许通过。于是她那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就都被留在了荒凉的前厅。

 

没有一丝光，但苏沐橙可以清楚地看到石头墙壁上那些繁复华丽的雕刻：有黑暗精灵，有蜘蛛，有蛇……在拱顶部分甚至还有一些故事性的场景，一些精灵被涂上了白垩粉——那是地表的光明精灵，他们被刻画得卑微无比，或趴伏或哭号，身下流淌的血被嵌上了红玉。

在被黑暗生物层层坏绕的画面中心，一尊极为可怖的母蜘蛛雕像石像被簇拥在顶点。她被雕刻得很大，身下六条狰狞的蜘蛛腿连接着穹顶的六个对角。在她的“脚”下，是一团团面目模糊的、看不出是黑暗精灵还是蜘蛛的东西……它们痛苦的交缠着、嘶吼着，古怪的肉体连接在蜘蛛躯干上，变形的面孔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痛苦。

蛛化精灵……苏沐橙意识到了那是什么。那是被罗丝神力扭曲而成的怪物，被流放在城市的四周、充当城市防卫者的凄惨生物——它们还是黑暗精灵的时候，犯了错误，从此便只能以半人半蛛的样子游荡在荒野。

她打了个寒噤，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了脚下的道路。

这条小路（确切地说，是石桥）只能通过一人，两边皆是漆黑的万丈深渊。苏沐橙尝试着把一个小装饰物丢了下去，没有半点回音。也许它连接着那无尽的九层地狱……她默默想着。

 

这段道路比想象的远了不少。苏沐橙来到内庭大门前，却完全无法放松下来。因为她是接受召唤，来谒见身兼第一家族族长、议会首脑和首席大法师的王杰希的。

面对这个人，谁又放松得下来？

 

王杰希站在黑暗的内庭里，感受到有一个热源生命体正在慢慢接近自己——从对方刚刚走上石桥时就感受到了。他没有急于回头，而是盯着自己手心的一片树叶。

那不是真实的树叶，它的叶脉是由一簇簇射线般的流光组成的，仿佛蜻蜓的翅膀，又犹如最细密的纱网，精巧无比；它散发着薄薄的绿色光晕，远看起来就像一片真正的、正在发光的树叶。作为一个需要收集施法材料的法师，王杰希经常接触到脱水处理后的树叶，它们枯萎干黄，死气沉沉……但他不知道当它们仍活着时，是否就是现在这样的新鲜亮丽。

他已经读完了树叶里的信息，绿色荧光渐渐减弱下去，在少女走到内庭门口的时候，才完全地熄灭了。整个空间重新变得漆黑一片。

 

“您好，年轻的主母。”王杰希转过身，少女走到他面前。法师托起她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印了一下，以示尊重。

 

这不奇怪，对方确实贵为第一家族之主，但在这之前，他首先是个男性黑暗精灵。

苏沐橙平静地接受了这手背上的一吻。他们是信仰蜘蛛女神的城市，而这位恶名昭彰的神明是以反复无常和厌恶男性而闻名的。仅在六十年之前，还从未有男性胆敢涉足荣耀城的市政厅……那些卑贱的、愚蠢的男性，怎能让他们玷污了神圣的议会？——直到贵族家族们犯了错，触犯了女神，被女神把他们的主母和女祭司烧了个干净为止。

神恩褪去，信仰消减。权力就像海水退潮后渐渐露出的礁石，让像被剥夺了听力的吸血蝙蝠般惊慌失措的二十个贵族家族找到了新的落脚点。

在这种时候，力量比什么都可靠。于是，一些强有力的男性法师和战士开始接手家族事务，甚至重新组织起议会。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家族消失了……所有人都三缄其口，没人会问凶手是谁，人人都在忙着建立新的游戏规则。在现实面前，谁会在意那些已经不存在了的东西呢？

 

“阁下，我收到了您的召唤，”苏沐橙回答，她的手仍被握在法师的手心里。“我的家族没有资格进入市政厅，感谢您的邀请，这让我们感到光荣。”

王杰希盯着她的手腕，一只蛇盘在那里，它用冰冷的眼神回望过来。

“言不由衷。”他说。

 

苏沐橙心里突地一下。她向后缩去，但法师的手抓得死死的，只凭武力，她无法逃脱。

“这是什么意思？”她大吼道，缠在她身上的九头蛇猛地一齐立起上身，嘶嘶地吐出猩红的信子，摆出了凶猛的攻击姿势。

“九头蛇鞭？”王杰希笑了一下，“神后的恩赐，荣耀的象征，只有罗丝的女祭司能够使用。”

苏沐橙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一些流言正在街道上流传。从蜘蛛教院‘毕业’之后，你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它，你甚至没有用它惩罚过家族里的男性……”王杰希说， “这不寻常。和第六家族烟雨、第八家族雷霆以及其他所有拥有年轻新祭司的家族一样，不寻常。”

 

苏沐橙脸色煞白，如坠冰窟。她也觉得不寻常，从进这个房间之后就非常不寻常。

这里是市政厅内庭，同时也应该是全城最大的一个蜘蛛神殿，但她既没有看到教义里规定的女神幻影，也没有看到任何雕像……一些比黑更黑的东西笼罩在四周，她的夜视能力毫无用处，就像被一个放大了千百倍的、强大的黑暗术包裹住了……

毫无疑问，陷阱！

 

王杰希眯起了眼睛，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他用蛊惑的声音说，“不攻击我吗？”

 

一团银色的光芒从苏沐橙身前突然爆开，猛烈的气流与力量挟带着散射的光球向四面八方冲去。

王杰希的尖帽被风掀起，抓住她手腕的地方也变得灼热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在刺目的光芒中，他慢慢睁开了双眼——尽管很痛，但不是不能忍受——他看到少女胸前浮起一枚造型独特的徽章，那巨大的威压便是从这徽章中喷涌而出；而她的手里，那象征着蜘蛛女神力量的邪恶的黑色九头蛇鞭正在强大的力量之下断裂、碎开……不是消失也不是燃烧殆尽，而是散落成许多碎片，被奔涌的力量叮叮咣咣地钉入黑曜石地板。

力量还在提升，苏沐橙手中的鞭柄顶端凝聚出了一条新的鞭子……半透明的淡紫色，被微小的电光围绕……一条光鞭！

未等它彻底凝聚成形，苏沐橙就出手了。她很清楚，当面对王杰希这样的敌人的时候，自己如果不抢尽先机，别说获胜，连逃脱的可能也没有。幸好对方是个男人、是个法师——如果是真正的主母级别的罗丝高阶女祭司，自己就只有等死的份。在鞭子抽落之前，电光先一步席卷了法师的全身。但电光却仿佛碰上了透明的绝缘体，一个圆形的防护空间被淡蓝色的微光勾勒出来。

苏沐橙咬牙切齿，幽暗少女的神力在她的四肢百骸流转，光鞭在空中开始分化、变形。当九条鞭身也凶猛地缠绕上防护盾时，冰冷的电光结成了铺天盖地的光阵，驱散了四周浓重的黑暗。

 

王杰希的防护盾应声而破，但更大的光芒从他身后笼罩了过来。

 

 

 

城北贸易区。

这是一条狭窄的街道，歪歪斜斜的平民建筑互相挤压着，乌压压的一片。细腻精巧的石雕屋顶因为无人维护而蒙尘，这些代表着黑暗精灵技艺与审美水准的艺术品，就这样湮没在了时光的洪流中——没人会特意去惋惜，因为城中皆是如此。街道两边是露天摊位，许多生意人在此兜售他们劣质而肮脏的货物。这些商人由黑暗精灵和一些灰矮人组成，偶尔还会一两个人类。他们都不是什么诚实商家，平日里最欢迎人傻钱多的顾客。

今天，商人魏琛遇见的这位却正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种顾客。

更不巧的是，这位还是他六十年未见的老熟人！他揉揉眼睛，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面前的撑伞男人，对方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头，蹲下来在货堆里翻捡。

 

“你？”魏琛半天才憋出来这个词，他侧过头去确认对方的脸，“……你？怎么回来了？”

“啊。”叶修嘟囔着，手下不停，“没一件好东西。怎么回事，蓝雨家族倒垃圾的时候不小心把他们的老族长也倒出来了？”

听到这句调侃，魏琛不怒反笑，然后飞快地给两人周围加上了一个改造过的黑暗结界。“果然是你，竟然没被地表的烈焰地狱烧死？我看看，有没有被烤得更黑了？”魏琛装模作样地凑了上去。

“和阁下的灵魂站在一起，别人会以为我是地表精灵。”叶修回答。

“既然没死，那就一定是跑回来找死了。”魏琛说，“敬爱的前·第一家族长子，荣耀城的最强武技长大人，您是专程回来让我把您献给罗丝女神以求恩宠降临的吗？”

“那得先要有个家族愿意收留你这老怪物才行。”叶修晃晃手里的伞，“然后再征得它的同意。”

“这是什么玩意？”魏琛的注意力被对方手里的东西吸引了。

它像是把被放大的细柄蘑菇，被八根结实的骨架以放射形支撑着，前段结构复杂，十分精巧；但四周闪着寒光的倒刺和利刃，又彰示它出可怕的杀伤力。这是一件艺术品，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杀人武器……黑暗精灵最喜欢这样的东西。

“伞。”叶修回答，“在荣耀城它是件新鲜玩意，但地面上到处都是，只是生活用品而已。”

魏琛大吃一惊，他是第一次听说“伞”，但它在外界似乎相当普及……看来地表真是个比他想象中还要凶残的地方啊！

“它是怎么用的？”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敬畏。

“这个嘛……”叶修嘿嘿一笑，食指扣动机关。

只听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伞尖破空而出，打到了他们头顶高大蕈类的身体上。蕈菇发出一阵猛烈的哆嗦，然后向下喷出了一大团灰色的孢子，尽数喷在了魏琛和他的小摊位上，而撑着伞的叶修则幸免于难。

“啊呸呸呸！”魏琛被灰色的孢子覆盖了一头一脸，连嘴里都是，他恼怒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几把，“吸灵怪的胡子，愿你早日被邪恶的地表精灵捉去煮粥！”

“毫无杀伤力的诅咒，”叶修嘲笑他，“地表精灵的邪恶程度还比不上我的一根头发呢。”

 

 两人正在争吵时，地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但很快就停止了。他们同时闭上了嘴，灵敏地发觉这震颤是从市政厅方向传来的。

“是王杰希。”叶修低声说，“他今天召唤了嘉世家族的主母。”

“啊哈哈，这么大的动静，动起手了？”魏琛语带嘲讽，“在市政厅动手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外面会留下太多活口。我早就说过，微草根本无法胜任第一家族的地位，一个男法师竟想和罗丝的女祭司对抗……”

“在我面前你就别胡扯了。”叶修打断他。

魏琛脸色变了一变，但很快他就又笑了起来：“……说的也是，六十年前，你们可是如胶似漆的一对呢。如今小情人和妹妹打起来了，你该帮谁？哦……我忘了，对于一个‘不存在的人’来说，他们随便打来打去的又有什么关系？”

 

 叶修懒得再和他啰嗦，直接从领口里扯出一根银链子，它的下方系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银色徽章。

他提着这根链子，直直地送到魏琛面前，满意地看到对方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

“这个徽章，还不能说明我和他们……或者说，‘我们’的关系吗？”

 

 

 

黑暗消失，圣洁的银光将市政厅内庭照耀得如同白昼。

苏沐橙红色的瞳孔受不了强光照射，刺痛无比，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失明。但她顾不上这些了——反正这个时候，对面那邪恶的法师应该已经被这强大的、相克的神力碾成齑粉了。

她胜利了，在她那隐秘的信仰之力的支持下，击杀了信仰邪恶女神的第一家族的族长。静待了几秒，四周仍是一片寂静……这让她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随着视力的回复，她看到一个巨大的银色幻影从本该是蜘蛛祭坛的地方浮现了出来。

它变幻着身形，比烛光还闪烁，比梦境还虚幻；有时候像云，有时候像月亮，更多时则像一位银发泻地的美丽而哀怨的女黑暗精灵……而王杰希，竟还站在那里，毫发无损。

 

苏沐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她垂下持着光鞭的手，整个空间只剩下幻影带来的淡淡荧光。

“这不可能……”她睁大了美丽的眼睛，喃喃地说，“伊莉丝翠的神坛……”

 这里是黑暗精灵都市荣耀城，邪恶、残暴、无可救药的堕落之都。然而，被称作“幽暗少女”的善良女神伊莉丝翠，已不知何时成为了供奉在这座厅堂中的主神。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王杰希。

 

法师没了尖帽，一头银发沐浴在同样的荧光中灿灿生辉，蓝紫色的眼睛平静地回望过来。他胸前挂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银色徽章。

 

 

（TBC

※ 这次提到的地表精灵，其实就是光明精灵…… 反正外貌上脑补成莱格拉斯那个种族就差不多了（虽然世界观很不一样

※ 三个人都拥有的徽章，是善良女神伊莉丝翠的徽章，用以证明他们信徒的身份